当时还有一个通常的做法:省委新班子上任后,仍请老书记参加常委会。可他主动提出,为了便于新班子工作,他不再参加常委会。他说:“别人都说扶上马,送一程,我不那样想,老的不放手,新的怎么工作?究竟谁负责?”
真是一个罕见的明白人!
搬回家办公的那一天傍晚,他独自出门散步,猛然发现,外面的空气醇香熏人,循香望去,只见湖边长满了蓊蓊郁郁的白玉兰树。这南国的嘉木,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繁茂的叶片间,是细细碎碎的花儿,不声不响地绽开着,雪白色的,浅黄色的,淡青色的,像一枚枚小喇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氤氤氲氲,像北方的大雾,香雾,弥漫天地。
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那一株株白玉兰。哦,几年了,匆匆忙忙中,竟然没有细细地打量过她们。他再一次深深地提提鼻子,那是一种透彻灵魂的馨香。还有白玉兰身边那明净温润的湖水,在悠悠的晚风中,泛起细密的波纹,闪动着白亮亮的粼粼光点,像一双双神秘的眼睛在眨动着,在注视着他,而他却从来没有与她们对视过,交流过……
我退休了,从现在起,要好好享受这一切的美好,当一个快快乐乐的白头翁。
他家小院,面对着水波盈盈的东湖,原来的主人是杨尚昆。
院里有几棵半大的桂树和榕树,还养了若干盆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花卉,满院芬芳,满院青葱。在这里读书、浇花、养鱼、会客,真是休养身心的福地了。
生活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没有了半夜里焦躁的电话,没有了限时办理的急件,没有了“商”和“私”、“雇”与“股”、“社”与“资”等等字眼的碰撞和争论,没有了来自高层的指责和批评……
与老伴聊聊天,与儿子泡泡茶,逗一逗蹒跚学步的小孙子。对这个家庭,他真是亏欠得太多了。
看着与自己一起枯萎苍老的老伴,他时常忆起那一段温馨浪漫的往事。
夫人王玄,1918年生于抚顺,聪明漂亮,家道小康。东北沦陷后,逃亡到北平,租住在德胜门一带的学生公寓里。这些流亡的女学生们组成了一支歌咏队,常常在一楼的宿舍里唱歌,唱得最多的当然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凄婉的歌声,像秋风中的雁鸣,在夜空中孤独地漂泊着,流浪着……
任仲夷也在北平求学,恰巧住在她的楼上。这个来自冀南一个教员之家的男生喜欢拉二胡,温婉轻盈的旋律像满天飘浮着的杨花柳絮,翩翩飞进了一扇扇半掩半合的小窗里,飞进小窗里的愁人的心里。此时的他已经秘密加入共产党,担任西城区党支部书记,常常在屋里召开会议,也常常听她们动情的思乡曲。听得多了,灵机一动,便打起了她们的主意。
女生宿舍门口有一个木板,一天晚上,他用白色粉笔在木板上写上了一行字:“不仅会歌唱,还要拿刀枪。”当时的北平处于国民党严密统治之下,对这类红色宣传特别敏感。女生们唧唧喳喳,猜想是谁写的,但又猜不出。
王玄和女生们还是唱,流着泪唱。
几天后,白粉笔字又出现了:“希望你们今天歌唱,明天上战场,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
……德胜门附近有一家电影院,常常放早场电影,7时30分开演,每张票5分钱。因为时间早,票又便宜,穷学生们喜欢看。不仅便宜,还常常放映进步电影,《渔光曲》《毕业歌》《十字街头》《乌鸦与麻雀》等等。时而还有国外的红色电影,有一次竟放映《今日之苏联》,列宁出场的时候,全场掌声如潮。
那一天,王玄和几个女生兴奋地走出影院,步行回公寓,一个骑单车的清秀男生与她们打招呼。她看着面熟,这才想起是楼上的邻居,经常拉二胡的那位神秘男子。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于是,北平幽长的胡同里,那一棵棵浑身披满雪白的槐树下,便留下了他们醇香的记忆……
可是,几十年来,对于自己的夫人,他照顾得太少了,不仅照顾少,而且还多有限制。她1936年入党,1952年就担任了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可从此之后的30多年里,职务上就再未晋升,跟着自己从黑龙江到辽宁,再到广东,永远担任着副市长职务,她也许是中国任职时间最长的副市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