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模糊限制语范围的扩大
周佳颖
摘要：随着对语言模糊性认识的逐步加深，对模糊语言（vagueness）的研究从原来的逻辑，随后的语义，转向语用学领域。而模糊限制语（hedges）则成为模糊语言在语用学领域内研究的热点之一，其包含的范围也逐渐扩大。因为Lakoff的定义是之后模糊限制语范围扩大的基础，因此本文首先推敲了他的定义；随后讨论了促使模糊限制语扩大的一些语用功能；模糊限制语的扩大是由形式转向功能的过程，这一点也恰恰证明了语用功能探索促使了模糊限制语范围扩大；此外，部分情态词是模糊限制语扩大的一个重要部分，因此功能语法对情态词的一些研究可以对模糊限制语的研究有所启迪—变动型模糊限制语和“零模糊限制语”，即不使用模糊限制语，和缓和型模糊限制语一样都能体现说话者的态度。 关键词：模糊限制语；模糊语言；语用学；情态词。
推敲Lakoff的定义：语言模糊性的普遍性和模糊限制语的双重作用是模糊限制语扩大的基础
Lakoff第一个在语言学中提出了模糊限制语这一概念，之后的研究都以此为基础。仔细推敲他的定义至少有两个启示：第一，Lakoff认为模糊性是语言的普遍现象，而且存在于各个层面，模糊的不仅有词义，更有语义；第二：“模糊”限制语可以调节语言的模糊程度，因此不仅能使语言模糊，亦能使语言更精确。
Zadeh和 Lakoff都在1972年提出了模糊限制语（hedges）这一概念[1]，他们提出的概念有相似之处，也有所不同。首先，Zadeh基本上是从逻辑角度进行探讨，而Lakoff才是第一个在语言学中提出了“模糊限制语”这一概念，尽管他主要也研究模糊限制语在语言中的逻辑功能。其次，Zadeh所说的linguistic hedges是指那些限制模糊词模糊程度的词语，．．．而Lakoff所提出的模糊限制语则是指具有使东西变得更模糊或者不那么模糊（“to make ．．things fuzzier or less fuzzy”）的词或短语。由此可见，两个人都是在研究语言模糊现象的基础上提出模糊限制语的，而不同之处似乎在于前者指的是修饰其他模糊词语的词语，而后者指的是能改变其他语言模糊程度的语言成分，被其修饰的词本身不一定是模糊词语。之后语言学家对模糊限制语所包含内容的扩展绝大多数都是在Lakoff的定义基础之上的，因此本文讨论的模糊限制语也以Lakoff的定义为出发点。
表面上看两者定义的不同之处只是在于研究对象略有差别，但仔细思考他们定义的措词我们能发现一个更加根本的不同：Lakoff已经把模糊性看作语言的基本属性之一，而且模糊性不仅仅存在于词语层面，更存在于语义层面。 首先，根据Lakoff的定义，既然模糊限制语能使东西变得更模糊或者不那么模糊（“to make things fuzzier or less fuzzy”），那么被“限制”的东西本身就是模糊的，这样这些被修饰的成分才能变得更模糊或更不模糊。也就是说，比起Zadeh，Lakoff更把模糊性当作语言的普遍性来看待。另外，精确和模糊本来就是相对的概念，模糊程度降低到一定范围就变得精确了，反之亦然。为什么模糊限制语改变的是语言的“模糊程度”，而不是语言的“精确程度”呢？能不能把Lakoff的定义改写成“改变语言的精确程度”呢？笔者认为这样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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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体现不出对语言模糊性的强调，也体现不出研究的立场了。
其次，Lakoff的定义本身也包含了一个相当模糊的词，即things，而Zadeh用的则是“词”。可见后者对模糊性的认识还停留在词的层面上，即在语言中有些词表示的是模糊的概念。而Lakoff的 “things”包括的不仅是词的意义还包括句子、乃至更大范围语言单位的意义。这一点从他对模糊限制语功能的描述中也看得出来─模糊限制语的多次重复使用能使语义．．接近精确（“semantic[2] approximating”）[3]。
按照Lakoff的定义，模糊限制语的功能是改变语言的模糊程度，而不仅是使语言更模糊，它们同样也能使语言更不模糊（“less fuzzy”）。这个定义似乎是自相矛盾的，而且大多数研究似乎也只注意了提高模糊程度这一功能，却忽视了另一面，即降低模糊程度了。这一点从使用的术语中就可见一斑。除了hedge，用来指相同语言现象的术语还包括stance marker, downtoner, downgrader, 和understatement等；而与hedging[4]类似的包括evidentiality, mitigation, indirectness, tentativeness和vagueness等。观察这些描述相同语言现象的不同术语，我们不难发现其中除了个别，即stance marker和evidentiality，在模糊与精确上是中性之外，其余都从“更模糊”的角度来看问题，也就是强调了使语言“更模糊”的功能，而可以说是忽视或者说弱化了了使语言“更不模糊”这方面。其实使语言模糊程度降低，甚至使语言精确，是模糊限制语很重要的功能之一。比如，Lakoff本人就提到过模糊限制语的多次重复使用能使语义接近精确（“semantic approximating”），而之后对模糊限制语的研究，尤其是在语用学和话语分析领域内的研究，更发现其能使表达更准确并能提高表达效率（Jucker et al 2003：37, 蒋有经 1991：65）。
语用功能的探索促使模糊限制语范围的扩大
模糊限制语的功能和扩大两者是密不可分的，模糊限制语的提出引发了对其语用功能的研究，而语用功能的研究又使模糊限制语家族的范围扩大；同时，模糊限制语的扩大可能又促使我们发现新的语用功能。因此讨论模糊限制语的扩大不能不讨论它们的语用功能。
Lakoff对模糊限制语的兴趣主要在这些词的逻辑意义与功能上，虽然他只略带提到了模糊限制语在交际中的作用，但可以说已经预见到了这些词在语用学方面的研究价值 (Markkanen 2004)。之后，许多语言学家都对模糊限制语的语用功能进行了研究，随着研究不断深入，模糊限制语的范围也有了相当的扩大，于是研究者们尝试从更多角度解释它们的使用。
然而无论哪个角度的研究都发现模糊限制语的正常使用不仅不会妨碍交流，反而能提高交际效率。模糊限制语能使语义更符合客观现实，从而更精确。某些情况下，这种精确性可以用合作原则来解释，即模糊语言及模糊限制语的使用是说话者为了遵守质量或关系准则而对数量或方式准则的违背。模糊语言还能使话语具有更大的相关性，帮助听话人用较少的努力获得更多有效信息。使言语更礼貌更婉转也是模糊限制语的重要作用之一。
提高语言的精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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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模糊的表达方式往往却非常准确。以下是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1. A penguin is a bird.
2. A penguin is sort of a bird.
2的表达比1来得含糊—企鹅在某种意义上是鸟类但有不完全是鸟类。然而根据科学事实，企鹅虽然具有鸟类的某些特征，但却不是典型的鸟类。1并没有把这一事实表达出来，2却做到了，因此2反倒更精确。所以不妨这么说：2比1要模糊，这是指它的表达，而2比1要精确，这则是指它与客观事实的对应程度。可以说，模糊限制语能够使语言形式模糊却使语言意义更精确。
对科学论文和法律文件的研究发现其中存在着大量所谓的“模糊限制语”以及其他模糊手段如被动语态等。和其他文体相比，科学论文和法律文件历来显得更严谨和精确，那么其中大量的模糊限制语说明了什么问题呢？正是这些模糊限制语的使用才使科学论文和法律文件更加严密客观，而避免了主观武断。如果将这些模糊限制语去掉，那么这些论文和文件的精确性将大大降低，甚至不复存在。
有些情况下模糊语言使意义更精确也可以从Grice的会话合作原则角度去理解。他提出的质量、数量、关联和方式准则，在有些情况下不能同时遵守，为了遵守其中一个有时就不得不违反另外一个（何兆熊2000：157）。例3中模糊词somewhere就是为了遵守质量准则而对数量准则的违背：
3. A: Where does X live?
B: Somewhere in the suburbs of the city.
模糊限制语的使用也可能是为了遵守质量准则而对数量违反。 B的回答并没有提供精确的数字，但是在B不确定的情况下这种模糊的表达更“诚实”。
4. A: How many of them took part?
B: I’m not sure. About 7 or 8, I guess.
模糊限制语的使用肯定会增加言语的字数，甚至使言语显得“冗长”，这无疑又是为了遵守质量准则而对方式准则, 即说话要简洁，避免赘述，的违背。这也是科学论文和法律文件等对精确性要求较高的文体比一般文体显得冗长的原因之一。
在另外一些情况下，模糊限制语的使用是为了使话语更切合当前的语境，即更好地遵循关系准则，而违反数量或方式准则。这种情况将在下面的关联理论中展开。
使语言具有更大的相关性
Jucker et al发现模糊语言有时能传达更相关的语境含义（more relevant contextual implicatures），因为模糊语言不仅能帮助听话人把处理努力集中在更相关的信息上，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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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比精确的语言传达更多的相关信息，如说话人的态度和相信等。因此，如果使用得当，模糊语言能传达更多语境效果并且减少处理努力，从而达到更好的相关性，比相对来说更精确语言更有效地传达说话者的意图（Jucker et al 2003：37）。而模糊限制语能使意义变得更模糊，从而有效传达更多相关意义。
首先，模糊语言常常能帮助听话人集中注意力，即它能告诉听话人对某一被指物需要投入多少关注或处理努力（processing effort）。说话人用模糊语言来指称、修饰或描述某事物意味着听话人不必对该事物投入太多关注，或者说对该部分投入的处理努力应当小于处理话语其他部分的努力。语言的模糊程度越高，所需的努力就越小，反之亦然。
[paper reporting informant work at a linguistic conference]
5. We’ve got about five or six of them but I’m only going to talk about three of them today. （Channell 2000: 33）
在例5中，说话者在知道全部人员具体人数的情况下使用了about，这表明她认为具体的人数在当下并不重要，因此听话人也不需要对此过分关注；而他们所需关注的是说话人今天要讲到的那三个人, 因此“three of them”是一个较为精确的表达，没有加任何模糊限制语。
6. A: what were the last places you traveled through
B: oh gosh er probably San Diego? I’ve been up north? but you know so er we passed by a place where I live, for a while
同样，例6中的粗体部分的模糊语言表达都表明了说话者认为其谈论的地方的具体地名在当时的语境中并不重要，因此省去了听话人辨认地名所需花费的不必要的努力。而“a place where I live”这一模糊表达传达了说话人此行可能的目的，而具体、精确的地名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除了引导听话人的注意力和处理努力之外，模糊语言修饰数量词还能表达说话者对数量的态度以及他/她的假设、预期和相信等。比如：
7. A: last week er let me see, I rent some movies. B: yeah me too.
A: yeah I didn’t go out.
上例中的some传达出A认为他所租借电影的具体数目在此并不重要。这一点在B的应答中得到了验证，因为B并没有要A说出这个数字。此外，some还表达了A认为其租界的电影数量不是特别多也不是特别少。
使语言礼貌
很多委婉语都是用比较模糊的说法来代替原本比较明确的说法 (伍铁平 1999：366)，模糊限制语无疑也能使语言更婉转，从而更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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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He’s selfish.
9. He’s kind of selfish.
8和9同样是评价“他”自私，但是8比较直接，而9则较为婉转，因此也更礼貌一点。这是因为8是一个直接的陈述，而9给人的感觉则是用“自私”来形容“他”并不很准确，而似乎说话者一时又找不到更确切的词来形容“他”，所以“自私”是最接近说话者对“他”的感受的形容词。这么一来9就不那么刺耳了。
同样， 缓和型模糊限制语的使用也能使断言和判断等显得不是很武断，的确起到了一种“缓冲”语气的作用。例如：
10. He’s wrong again.
11. I’m afraid he’s wrong again.
Hedge 含义的扩大：从形式到功能
最初的模糊限制语仅仅指那些调节事物对于特定集合的归属程度 (degree of category membership) 的词或短语，如sort of, kind of等，然而随着模糊限制语各种功能不断被发现，研究者发现有更多其他的词语和表达方式也具有同样的功能，于是模糊限制语的范围便逐渐的扩大了。 比如第一人称单数加上某些认知动词的一般现在时态，如I think/suppose/guess that ?等，因为这种句型表示了说话者的态度、评价和判断等，而且同时具有礼貌功能等。另外，一些表示态度，尤其是说话者对话语内容持保留态度，的词和短语，如seem, perhaps, to a certain extent等也具有同样的功能。
12. I think John is a little weird. 13. John seems a little weird (to me).
这两种结构事实上是同一种内容的不同表达方式，就如同主动语态和被动语态一样，前者把主语突现出来，而后者选择将其“淡化”。这一点在功能语法中被称为“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Halliday 2000: 354）。此外，情态词也应该属于模糊限制语，因为情态词本身一直是表示说话者态度和使得语言委婉、礼貌的重要手段之一。而韩礼德把probably, perhaps, seem等这些词都看作是情态词的语法隐喻形式（Halliday 2000：354-355）。可见，上述这些“不同”模糊限制语功能是相似的，不同的只是语言表现形式，因此把它们都看作模糊限制语也是合理的。
更有甚者把运用模糊语言来提高表达效率作为一种修辞手法来研究，把被动语态，模糊指称，语义的非常规搭配，乃至省略号破折号等标点的使用都归入模糊限制语（蒋有经 1991：65-103）。
而对模糊限制语扩大的极至要算是“hedging”的提出了。有学者认为只要语言被用来减少甚至避免说话者对话语内容的责任以保护自己，这种“交际策略”就能被称作hedging，这是一种从功能角度出发的定义方法，完全忽略了语言形式。有人对此提出批评，认为这样一来模糊限制语包含的范围就过大，而且研究对象也不明确了，但是hedging的提出让我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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