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心中的“乌托邦”
——从洞窟小说看魏晋文人多面化的思想构成
摘要:魏晋南北朝小说中的洞窟小说,描写了存在于人世间的仙境与凡人误入仙境的故事,它用极其浪漫的想象将理想与宗教相结合,写出了中国文人心中的乌托邦。作为魏晋文人现实理想的化身,洞窟小说又包含着文人内心的渴望与复杂的思想,文人们利用小说或表达隐逸理想,或寄托未来渴望,使小说立体化的呈现出魏晋南北朝时期文人的复杂思想。
关键词:洞窟小说 洞窟仙境 理想寄托 隐逸 长生
“乌托邦”一词源自希腊语,其含义有二:一是子虚乌有的地方;二是美好的地方,将两个含义结合起来就是:一块虚幻的乐土。它首先出现在西方代表着描写理想政治状况和生活方式的小说类型。柏拉图在其著作《理想国》中展现了一个典型的乌托邦世界。之后,托马斯·莫尔爵士在他的成名作《乌托邦》中描写了一个虚构的、政治组织完善的国家,开创了乌托邦小说新类型。从此,人们就用“乌托邦”一词来指代想象中的理想世界。
相较于西方,我国的乌托邦理想很早就出现了,早在《诗经》中就有“誓将去汝,适彼乐土”的呼唤。中国文人也都将自己的社会理想在其言论中表达出来,孔子就提出了“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
〔1〕
无寡,安无倾”(《论语·季氏》)的大同理想。在魏晋时期,这些理想与玄道
之风相结合,就出现了一系列描写世外仙境的洞窟小说。
这类小说在整个魏晋志怪小说中情节较为完整,主要描写了凡人因缘际会之下,误入洞窟之内的仙境的奇遇,在《搜神记》《搜神后记》《幽明录》等作品中
都有许多类似的故事。魏晋时期的洞窟小说开创了志怪小说的一种类型,在后世中不断出现与之情节内容及叙事模式类似的畅想理想社会的小说从而形成了一种中国式乌托邦文学的叙事模式。
现在,对于魏晋南北朝时期洞窟小说的研究大部分集中于《桃花源记》等某几部作品,而尤其以《桃花源记》最多,其他的研究重点也多偏向于魏晋南北朝洞窟小说作为洞窟小说的源头,其与后世同类小说的比较研究,大多数属于纵向深入研究,而将同时期的洞窟小说横向综合研究也是很必要的。无可否认,作为洞窟小说的源头,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洞窟小说是很具有研究价值的,尤其,在魏晋南北朝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洞窟小说的大量出现所表现出的文人复杂化的思想更是值得探讨的。接下来,我们就来具体的了解一下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洞窟小说。
一、魏晋南北朝时期洞窟小说的分类与模式
1.魏晋南北朝洞窟小说的分类
洞窟小说在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不像一般志怪小说单纯记录当时社会上奇异的事,或者与妖怪鬼魂相关的故事,而是记录了凡人与神仙之间的交往,小说对仙境的描写也充满了神秘与理想化的色彩。依据洞窟小说对洞窟中情景的描写的不同,洞窟小说基本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1)桃花源式小说
桃花源式小说,顾名思义就是类似于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所描写的世外桃源式的小说。这类小说基本以《桃花源记》为开端和模版,对世外仙境进行田园生活式的描写,如《搜神后记·韶舞》、《搜神后记·穴中人世》、《搜神后记·刘麟之》、《异苑·武溪蛮人》等。
《桃花源记》中描写了武陵渔人在捕鱼途中,“忘路之远近”,见到桃花林,进而发现一个洞穴,通过洞穴进入了一个世外之境的故事。这个世外之境不似一般人所想像的仙境那样仙影飘飘、美轮美奂,而是一个类似现实世界的社会。进入桃花源,渔人见到的就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2〕这样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人人自食其力,丰衣足食的世界。桃花源中人热情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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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渔人的到来虽然惊讶却依然热情款待,邀请渔人到家中,“设酒杀鸡作食”〔3〕。
《桃花源记》继承了孔子“大同思想”和老子“小国寡民”的思想,在洞窟深处创造出了一个和平安宁古风犹存的世外桃源,这样的描述在其他洞窟小说中亦有体现,如小说《原化记·采药民》中采药民进入仙窟所见到的场景也有类似的田园特征,“岸上有数十人家村落,桑柘花木,如二三月中。耕夫钓童往来相遇”〔4〕。桃源式小说以田园式的仙境淳朴的表达了魏晋人对安定和平生活的向往。
(2)遇仙相恋模式小说
在洞窟小说中,人神相遇相恋也是一个重要的题材。其中著名的有《搜神后记》的“剡县赤城”、《幽明录》中的“刘晨阮肇”、“黄原”。这种题材的洞窟小说多记述了凡人误入仙境后,遇到神女,并与之相恋共同生活的故事,如《搜神后记》的“剡县赤城”中所描绘的:
羊径有山穴如门,豁然,而过既入。内甚平敞,草木皆香,有一小屋。二女子住其中,年皆十五六,容色甚美,著青衣,一名莹珠,一名洁玉。见二人至,欣然云:“早
〔5〕 望汝来。”遂为室家。忽二女出行,云复有得婿者往庆之。
小说描写袁相根硕在捕猎时偶然发现山穴,进入后遇见了洞内仙女,并与她们相恋共同生活。小说受制于当时小说“粗陈梗概”的发展状况,缺少对人神之间的感情描写,因而,看起来更像是风月场景。这样的情况在《幽明录》“刘晨阮肇”中更为明显,如刘晨阮肇在仙境宴会完毕后“各就一帐宿,女往就之,言声俱佳婉,令人忘忧”〔6〕。这些小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神女以性相求,这样的共同点一方面因为道教不避谈论风月之事,并且有时会利用对神女的幻想吸引人进行修道,另一方面也表现了人们对于自由相恋结合的向往。
(3)道教仙馆型小说
在洞窟小说中还有一种类型既没有桃源小说那样的田园风光,也没有仙恋小说里那种人神相恋的场景,它所描写的只是得道的仙人或神仙,以及在洞窟深处极具道教色彩的物品圣药。这类小说创作的基本目的就是劝人(引人)修道,典型的有《搜神后记·嵩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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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见明,又有草屋。中有二人对坐围棋,局下有一杯白饮。坠者告以饥渇。棋者曰:“可饮此。”遂饮之,气力十倍。棋者曰:“汝欲停此否?”坠者不愿停。棋者曰: “从此西行有天井,其中多蛟龙。但投身入井自当出。若饿,取井中物食。”坠者如言,半年许乃出蜀中。归洛下问张华。华曰: “此仙馆大夫,所饮者,玉浆也。所食者,龙穴石髓也。”〔7〕
文中所说的白色玉浆和龙穴石髓都是道教常常宣扬的长生不老之药,而洞窟就是修道之人的修炼之地,故事里那两位棋者就是洞穴中的得道之人,文中坠者坠入洞穴偶遇得到之人,并得到他们赠送的“白饮”和龙穴石髓这些可以使人“气力百倍”和长生不老的仙品,既符合道教炼丹养生的特点,也使小说带上了引人寻找洞窟进行修炼的意味。
当然,这些道教仙馆也是在逐步发展的,在《搜神后记·嵩高山》中描绘的是石洞中的草屋,而后逐渐由洞窟仙馆发展为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式道观。由二人的洞窟发展为辉煌的宫殿,对于凡人的吸引也是在逐步升级的,这更利于实现小说引人修道的目的。
2.魏晋南北朝洞窟小说的模式
洞窟小说的特征除了描写了理想乌托邦世界和世外仙境之外,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小说情节模式的固定化。西汉刘向的《列仙传·邗子传》可以说是凡人误入仙窟模式的滥觞。“邗子”的故事不仅开了后世误入洞窟遇仙故事的先河,它的情节模式也为后世的洞穴小说提供了样板。《列仙传·邗子传》叙述了蜀人邗子因追狗误入山穴,只见穴中“上有台殿宫府,青松树森然。仙吏侍卫甚严”〔8〕,邗子为仙人传递东西,由此也成为了仙人。“遂留止山上,时下来护其宗族”〔9〕。由小说可以概括出这样的故事模式:因意外误入山穴———进入仙窟———遇仙得药———返回尘世———复修道。在《邗子传》之后,此类遇仙模式小说层出不穷,不论是桃源式小说《桃花源记》《韶舞》《武溪蛮人》《黄原》,还是遇仙相恋型小说《剡县赤城》《刘晨阮肇》,亦或是《嵩高山》《张华》等道教仙馆行小说都采用了这种情节模式。虽然小说叙事情景不同,其模式也各有差别,但总体上来说,可以将洞窟小说模式归为:误入山穴———入仙境,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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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尘世———寻找(重归)仙境。
(1)入山穴
不论是桃源式小说还是遇仙类小说,凡人进入仙境都是误入,而非刻意寻找,他们都是由一个意外的诱因,发现通往洞窟仙境的山穴,如《桃花源记》中渔人在桃林尽头发现的山上小口,遇仙相恋型小说《剡县赤城》中袁相根硕追逐黄羊,发现的山穴,而道教仙馆型小说《张华》则是妇人想要杀害自己的丈夫,将丈夫推入洞穴之中,致使男子进入洞窟仙境之中。由此可见,世外仙境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入的,也不是有心寻找就可得的,只有那些有缘人才能发现仙窟的入口。
(2)进入仙窟
洞窟小说中进入洞窟的模式基本上都是发现洞口,通过长洞,在隧道的尽头发现世外之境。当然,不同的小说在凡人进入洞窟之后所遇所见是极不相同的。桃源式小说在洞窟的尽头是一片田园风景,如《黄原》中所描绘的“岸上有数十人家村落”“耕夫钓童往来相遇”〔10〕,这是典型的桃源景色,误入的人进入后,也是被热情好客的洞窟中人当作客人来款待。然而,遇仙相恋模式和道教仙馆型小说就不同了,它们所描写的情节不似《黄原》这般重在描绘洞窟内的景色和人们的生活情态,而更侧重于外来人与仙境中神女的相遇和相恋以及求仙得药,用以展现仙境中美好自由的爱情和长生追求的可得。这一部分是整个小说的主体部分,它主要的体现了创作者不同的创作目的和所期待的社会生活理想,是最具有浪漫神秘色彩的部分。
(3)重返尘世
虽然洞窟中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但,误入洞窟的人却很少有就此安定下来,不再回归尘世的。他们大都身在仙境,却无法忘记家人乡里,渴望回归。《桃花源记》中渔人在进入桃源仙境后,受到热情的款待,即使桃花源中景色优美,生活安乐,却也“停数日,辞去”〔11〕;《幽明录·刘晨阮肇》中刘晨阮肇在仙境中与洞窟神女相恋相守,虽然生活极为惬意舒适,又有神女相伴,却依然思念家乡,请求回归,道教仙馆型小说《嵩高山》中坠入仙洞的人遇仙人,入仙境,甚至得到可以增长气力的仙浆也不愿停留,最终走出仙洞回到蜀中。这些误入仙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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